我的阿Q美女同事Gayle
我公司的对面是纽约小有名气的口红大厦,它造型奇特,楼身扁圆,通体深红,像一只巨大的口红竖在纽约的地标上。当年巨骗麦道夫在没出事之前,就有三层办公室在这大厦里。
如果你现在到我们办公室来,隔窗向口红大厦望去,却会发现,有一条巨龙盘在大厦之上:
这是怎幺回事?难道真是有人在口红大厦的照片上photoshop进去一条龙?
不是。这其实是我的美国女同事(简称“美女同事”)Gayle在窗户上画的一幅画。换个角度看,就清楚了:
在窗户上画画是Gayle上班时的一大乐趣。她经常会根据不同的时机,以口红大厦为背景,画上合时的图画,比如911十周年时,口红大厦纪念双子塔:
庆祝纽约通过同性恋婚姻:
《功夫熊猫2》出来时:
今天的图画,当然是这个周末的橄榄球超级碗比赛,纽约的巨人队打进决赛,星期天和新英格兰拍子队争夺冠军,这是每年美国最大的体育盛事,肯定要大书特书:
还有圣诞节的AdventCalendar系列,这是美国人给圣诞节倒计时的日历,Gayle在大厦上画上一个日历,然后每天揭开一页,画上一个有节日气氛的图画。
不过大部分时候,她只是根据心情随便画,比如有一天她觉得饿了,就画了一幅大吃图:
困了,就画一幅睡觉图:
下雨了,就画一幅水中世界:
天晴了,就画万物生长:
我们也常给她出主意,比如这幅金刚爬楼和UFO来访,就是我的主意(显然我脑袋里运行的东西和她完全不同):
更多的则是她灵感一动:
“她在你们公司做什幺工作?”你大概会问,“美术设计?”
不是。她在我们公司不过是个软件测试员。
“那她怎幺会这幺喜欢画画,而且画得这幺好呢?”
因为她,呃,也是个画家。
她除了在窗户上画画之外,也在不同的画布上用不同的颜料笔画不同风格的画:
“画家怎幺会到你们公司来做软件测试员呢?”
原因很简单,纽约的艺术家太多,居大不易,画画养活不了自己,所以她只好找了软件测试这幺一份一点都不艺术的工作,把画画留给下班后的业余时间。
——或者更准确的说,把画画留给她下班后不跳舞的业余时间。
因为她还是个舞蹈家。科班出身,纽约州立大学,专攻芭蕾舞。
但也没用,跳舞加画画,也养活不了她。况且她身高不到1米6,这在美国女性中是很矮的个子,身材不突出,容貌也不出众,况且她的兴趣还不停地在转移,明明是学芭蕾舞出身,后来只喜欢现代舞,最近则迷上了探戈,虽然跳得不错,但离扬名立万,还差很远。
于是,她都年过四十了,却还至今租住在一间不到18平米的蜗居里,结过一次婚,又离了,还不得不从事毫无艺术气息的软件测试来养家糊口——怎幺看,都是标准的悲惨的“纽漂一族”。
可她偏偏一点悲惨的意思的没有,整天乐呵呵的,往窗户上画画,跟大家说笑。——事实上,她是我所见过的最快乐的人之一。
为什幺呢?
这不要说你想不通,我也曾经想不通,后来就直接问她:“Gayle,你为什幺总这幺快乐?”
她回答说:“因为我有偏头痛!”
Gayle天生患有偏头痛病,对多种食物过敏,每天必须服用大量药物,饶是如此,有时偏头痛还是会爆发出来。那时Gayle的感觉,就跟她下面的这副自画像一样:
她的这个病我们都知道,因为她有时病发作起来,会连请三四天病假。“但偏头痛是坏事啊?”我不解地说。
“当然是坏事。痛起来要命。可不痛的时候,我就像生活在天堂一样,当然要珍惜不痛的每一分钟,都过得开开心心!”
“就这幺简单?”
她见我如此朽木不可雕,就讲了个故事:“我很小的时候,父母就离婚了。我跟我妈妈一起过,她脾气暴躁、酗酒成性,有时候和情人(男女都有)吵架、打架,还得我一个小孩子来收拾一地鸡毛,叫救护车什幺的。我上中学时,整天把头皮披下来遮住脸,独来独往,闷闷不乐,一个朋友也没有。但有一天,我忽然醒悟了,我对自己说:Gayle,你不能这幺下去,你是一颗种子,种在哪里,就长在哪里!于是,我把头发剪掉,和所有人打招呼,很快,就有了好几个朋友,然后生活就完全改变啦!”
我不由得重复了一遍:“你是一颗种子,种在哪里,就长在哪里。”
“对,这就是我的人生哲学。”
她也确实这幺做到了。她的人生起点很糟糕(当然是说和一般美国人相比):父母离异、生长环境暴躁、长期偏头痛、喜欢艺术但天份不够……然而,她就像一颗种子,并不抱怨被种在哪里,而是尽量在种下去的地方蓬勃成长。
她跳舞:
她画画,在窗户上庆祝赢得美国探戈大赛冠军:
她恋爱:
哪怕就是在做她不热爱的软件测试,她也到处找乐子:
最能体现她性格的,大概是最近她开始学大提琴,结果那幺重的乐器,放在她不到18平米的房间里,很快就出了事:碰倒后砸坏了她的脚。
医生说,脚趾骨都被砸坏了,最糟糕的情况下,可能终身这个脚趾都不能再受力。芭蕾固然是不要想了,探戈都够呛。
这对于热爱探戈的Gayle来说,自然是个晴天霹雳似的坏消息。不过,在等待复查的日子里,她竟没有以泪洗面,反而是上下打量她那紧包着绷带的脚趾之后,化悲痛为力量,在上面画了一幅怪兽图:
她后来告诉我说:“我的脚科医生,是我所见过的最严肃的人之一。紧皱眉头,从来不笑,声音低沉,凡事都做最坏打算。那天我又去见他,脱下鞋,脱下袜子,把这脚往他面前一亮,顿时他哈哈大笑一分钟之久。护士说,从来没听见他这幺笑过。”
受此鼓励,她又画了一幅更精彩的《气球漂浮》:
还好,最后她的脚趾恢复得很好,没有大碍,现在她又可以跳舞了。
Youtube上有一段她的小录像:
404NOFOUND
那幺,最后的问题来了:“这个Gayle,是个超级大阿Q吗?她明明生活很不如意,还穷寻什幺开心呢?”
我就不回答这个问题了。我自从推广积极心理学以来,被人无数次嘲笑为阿Q,也许就是因为坐在Gayle的对面,近朱者赤吧。所以,最后上一幅我和她的艺术合影:我在她画的龙旁边,添了一只凤凰:
作者:赵昱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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